以“洋娃娃”在網路上搜索,落在幾篇種族觀念的爭論上,十分稀奇。起源應該是“人在歐洲”輯一中的“給我一個中國娃娃”。作者從她“從未見過”的一個黑膚洋娃娃說起,少見多怪地開始發揮,說被中國孩子們抱在懷裡的都是西洋娃娃造型,“從未見過中國娃娃”。而認為黑髮黃膚的小孩子扮家家酒,玩的是和自己一點也不像的金髮娃娃,是個不單純的社會現象。作者繼而從玩娃娃說到種族歧視和民族自尊種種,振振有詞,完全沒有意識到在鑽牛角尖,也沒有了解人形玩偶在各國不同的文化背景,以及大盛於18,19世紀歐洲“洋娃娃”的歷史。他要個“中國娃娃”,大概得從格林童話或華特迪士尼開始改革,先給中國孩子們澈底洗腦。如此強調“中國孩子抱中國娃娃”,其實正是作者看似大義凜然的訴求的悖論,將中國大同世界的智慧變成狹隘的種族主義。天下本無事,庸人自擾之。
香港收藏家陳國泰的中國玩具娃娃
中國孩子當然可以抱中國外型的玩具娃娃,但萬萬不能因為他們抱了洋娃娃便以某種型態“入罪”,平添父母心理上的無聊負擔。先要問,每個年齡層的孩子們當成寶的不同童話人物在中國誕生了嗎?小女孩對華特迪士尼卡通片中的公主們的故事倒背如流,畫她們,穿她們的衣服,自然想擁有她們的外延玩具了。這是她們對自己說故事的一個載體,建構她們的幻想世界。若那天華特迪士尼出了個受歡迎的中國人物,轉借不是不可能,盡管很難和白雪公主或睡美人,仙德莉拉等抗衡。數年前的“花木蘭”,自然遠比不上其他公主們半個多世紀來數代人的深耕了。
部落格 Majodoll 的亞洲布娃娃
再就洋娃娃本身而言,不妨先研究一下,為甚麼對這種玩具-英文裡的”doll“, 法文裡的”poupée“-沒有一個現成的中國字,而非得說“洋娃娃”不可?,去掉那個”洋“字就說不清楚。因為這種玩具根本上是舶來品,在它們傳入中國之前,在中國只有瓷娃娃和泥娃娃,冰冷易碎,不是用來給孩子們揉搓和擁抱的。中國父母們好像離古代以人形偶祭祀或陪葬的習俗比較近,並不鼓勵孩子們玩娃娃,也不鼓勵個人意識和獨立人格的培養。歷史老照片中從未見過中國小孩抱玩具娃娃的,而在西方,幾乎每個小女孩都有張和洋娃娃合拍的照片。
依據”給我一個中國娃娃“作者的思路,應該在進口洋娃娃之初,便用洋人的點子和技術製作中國外型的人形玩具。但是,在當時全盤西化風潮之下,以利潤著眼的商人們更難顧到民族意識或愛國心,之後隨著時代邁進,我們的孩子還有誰在穿唐裝或民初服裝的?他們的形象不也就是西方孩子的流行服飾下塑造出的形象?
19世紀的洋娃娃
此外,即使“doll”或 “poupée”,指的也是歐美18,19世紀盛行的玩具娃娃,也就是說層次穿著的華麗服飾,蕾絲,緞帶,花邊,荷葉邊……基本上是童話世界的產物,比日常服有趣的多,孩子們怎能不動心?至於中國民族服飾娃娃,目前所見,衣服穿脫不易,更適合做為大人的收藏和家庭擺設,製作上沒有考慮到孩子的年齡(安全,柔軟,易於擺弄)。當然,中國大陸的本國芭比式娃娃正在努力打開市場。中國玩具娃娃要擁有一片天,也得與幼兒教育心理研究配合,同時從兒童讀物開始,創造他們願意認同的人物。
浪凡去年的義賣布娃娃。
法國老牌高級時裝浪凡的創始人珍妮浪凡(Jeanne Lanvin)在二,三0年代以布娃娃穿上新時裝送到歐洲其他地區促銷,讓布娃娃扮演模特兒的角色,免去真人巡回展示的高額開銷。浪凡公司去年推出一系列四個布娃娃,做慈善義賣,捐贈支持愛滋症病患的協會。這是洋娃娃在玩具之外的功能性角色,最早開始於16世紀。既是模特兒,衣服自然講究,也被借用在精緻布娃娃的製作上,以致洋娃娃衣服成為一種專業,增加了“洋”娃娃們的趣味和價值。
德國Käthe Kruse布娃娃
“給我一個中國娃娃”的作者說從未見過黑膚洋娃娃,其實歐美人的玩具娃娃早就有各種膚色,他要中國洋娃娃可向歐美國家訂購。網路部落格中也有很多布娃娃作手努力在做亞洲娃娃。他們同時做印尼娃娃,北非娃娃,墨西哥娃娃…洋娃娃的世界本來寬容慷慨,不分種族,只要喜歡就好。再說,歐美人不是發明了美髮機,將卷髮拼命拉直?美容院不是用人工日晒機把膚色變深?人間本來多采多姿,若有心態,不是洋娃娃們的錯。
中國設計師們確實該為中國洋娃娃們費費心了,洋人做的都是細眯眼,他們認為好看,有特色,可我們不覺得,承認丹鳳眼之美的占極少數,而我們的孩子也有很多大圓眼睛的。當然,黑髮黑眼,就玩的觀點而言,不及洋人娃娃的彩色多變,做起來也少很多花樣。打開中國玩具娃娃的市場則是文學家的工作了,目前就別怪我們的商家,父母和孩子們吧。從玩洋娃娃扯上民族自尊,無謂和短視的煽情而已。
歐洲人做的中國布娃娃